唐代是道教發展的鼎盛時期。唐皇室為了提高自己的門第,顯赫自己的高貴出身,尊老子李耳為祖先,奉道教為國教,采取措施大力推崇道教,提高道士地位。唐高宗尊奉老子為“太上玄元皇帝”;唐武宗一生醉心道教,好長生不老之術;唐僖宗時封張陵為“三天扶教輔元大法師”。其間涌現了不少具有社會影響和有學問的道士,如成玄英、張氳、李榮、司馬承禎、杜光庭、呂洞賓等,他們在道教史上都有重要的貢獻和影響。由于唐皇室對道教的推崇和偏袒扶持,使得道教一度呈現十分興隆的景象。
唐代湖南地區的道教活動頻繁,宮觀建設興盛,信眾眾多。如唐太宗于貞觀二年(628),為南岳衡岳觀親書觀額。唐高宗于弘道元年(683),令著名道士葉法善來南岳封岳,轟動一時。唐玄宗于開元二十六年(738),令道士孫智涼于南岳紫蓋仙洞投金簡告文,以求長生不老。并于天寶十二年(753)令高力士親自監制4000斤銅鐘一口,賜南岳九真觀。唐武宗于會昌元年(841),昭封衡山道士劉元靖為銀青光祿大夫,賜號廣成先生。這一時期湖南地區還興建了許多的宮觀,遠近聞名的如南岳大廟、郴州蘇仙觀、湘西道德觀、衡山黃庭觀、岳陽大云山祖師殿等等。
唐代道教文化無論是在士大夫階層還是民間,都進行了廣泛的傳播。長沙窯作為當時的代表性民窯,不可避免受到了道教文化因素深刻的影響。從出土的瓷器來看,道教文化因素主要體現在圖案、器型和功用、詩歌等方面。
在長沙窯瓷器圖案紋飾中,反映道教文化因素的主要有鹿、鶴、龜、龍、鳳等。鹿的圖案在長沙窯瓷器上非常常見。如青釉褐綠彩奔鹿紋壺(圖1),該件所繪之鹿為奔鹿,形象生動,線條流暢,動態活潑,充滿生活氣息。鹿在古代被視為祥瑞之獸,早在馬王堆漢墓的漆棺上,就繪有仙人騎鹿的圖案。在道教中,鹿是仙人的坐騎,是得道升仙的理想工具。正如唐代詩人王昌齡在《就道士問周易參同契》一詩中所寫:“仙人騎白鹿,發短耳何長。時余采菖蒲,忽見嵩之陽……”據道教著作《太平廣記》記載,孝子吳猛后得道成仙,升天而去,乘的就是白鹿寶車。在長沙窯瓷器中,所繪之鹿或奔或行,動態簡練,種類繁多。
在長沙窯瓷器紋飾中,鶴也是比較常見的圖案之一。鶴的形象亦多種多樣,或駐足閑憩,或漫步水邊,或昂首飛翔,神態各異,形態生動。如青釉褐綠彩鶴紋壺(圖2),該件所繪之鶴漫步水草之中,神態怡然自得。在道教中,鶴也是長壽的象征,修道之人修成正果被稱為駕鶴西歸。在《詩經 ·小雅》就有“鶴鳴于九皋,聲聞于天”。《淮南子》則言:“鶴壽千年,以極其游”。在成仙思想的刺激下,道士向往的是三天仙境,他們穿羽衣、戴羽冠,將自己看作是能夠進入仙境的羽士。如盛唐詩人王昌齡在《武陵龍興觀黃道士房問易因題》一詩中寫道:“齋心問《易》太陽宮,八卦真形一氣中。仙老言余鶴飛去,玉清壇上雨蒙蒙。”唐代詩人張說也寫過一首《寄天臺司馬道士》的詩:“……朱闕青霞斷,瑤堂紫月閑。何時枉飛鶴,笙吹接人間。”凡此種種都說明了唐代長沙窯瓷器上的仙鶴為道教藝術的呈現,與長壽升仙神話密切相關。
在楚人的心目中,鶴似乎一直與升仙有關。早在長沙子彈庫1號墓出土的戰國《人物御龍圖》中,就有仙鶴的圖像出現。如《楚辭》有記載:“蓍蔡兮踴躍,孔鶴兮回翔”。而《楚辭》劉向《九嘆·遠游》中則言:“周瀏覽于四海兮,志升降以高馳。征九神于回極兮, 建虹采以招指。駕鸞鳳以上游兮,從玄鶴與鷦明。孔鳥飛而送迎兮,騰群鶴于瑤光。”在《九嘆·憂苦》追思屈原之辭中亦描敘:“聽玄鶴之晨鳴兮,于高岡之峨峨。 獨憤積而哀娛兮,翔江洲而安歌。 三鳥飛以自南兮,覽其志而欲北。 原寄言于三鳥兮,去飄疾而不可得。”這些似乎都與升仙神話密切相關。
從器型和功用方面來說,在長沙窯瓷器中,反映道教文化因素的主要有葫蘆瓶、龜形器、獨角獸等。
在中國道教活動中,葫蘆與靈藥關系密切,為道教仙人具特征的伴物之一。在道家看來,葫蘆具有攘死鎮物的意義。道士隨身攜帶葫蘆盛以“仙丹妙藥”,并以此作為法器。古人常有“葫蘆里裝著什么藥”的問語,其意蘊朦朧、耐人尋味,體現了葫蘆在古人心目中的神秘性。
長沙市博物館收藏的長沙窯瓷器中,葫蘆瓶有多件。如綠釉葫蘆形小瓶(圖3),小巧精致,其用途為盛放“丹藥”。道教人生哲學提倡修道成仙,煉“仙丹”以求長生不老。在道教典籍中,葫蘆被視為一個小宇宙,被詩人們幻想為渾成而自足的仙境。正如其他眾多事物一樣,葫蘆本身也有陰陽之分,其表為陽,其里為陰。如晚唐詩人李商隱描寫的壺中仙境:“紫府丹成化鶴群,青松手植變龍文。壺中別有仙家日,嶺上猶多隱士云。”句中一個“別”字,把人們帶進了一個撲朔迷離的神秘世界。此葫蘆瓶不僅象征著仙境,也見證了當時道士服“仙丹”,求長生不老風氣的盛行。
在出土的長沙窯瓷器中,有許多玩具為龜形器,另外還有不少龜形燭臺、水注、鎮紙等。如長沙市博物館收藏的綠釉八“王”瓷龜(圖4),小巧玲瓏,精致可愛。龜是道教供奉的神獸,它是長壽、祥瑞的象征。在道教神話中,很多仙人的坐騎就是神龜。道教經典《抱樸子·論仙》載︰“謂生必死,而龜鶴長壽焉。知龜鶴之遐壽,故效其導引以增年”。而馬王堆一號漢墓和三號漢墓的T形帛畫中,都有龜的形象出現。有專家認為神龜的形象為四神中的玄武,是我國古代所崇奉的北方之神。如唐孔穎達注疏 《曲禮》 說 :“玄武,龜也。”李賢《后漢書》注 :“玄武北方之神,龜蛇合體。”在道教圖騰崇拜中,青龍、白虎、朱雀、玄武四神,是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。道教將龜推崇為水神或北極大帝,使它主宰與人生關系極大的雨水旱澇,甚至可以調遣興云布雨的四海龍王。唐代在繼承歷代崇龜遺風的基礎上,把龜的崇拜推到一個新的高度。
從詩歌方面來說,長沙窯瓷器中反映道教文化因素的主要有兩種。一是道人詩,即道士自己創作,描寫歸隱、入道、成仙等思想感情的詩歌;二是詩歌內容反映道教活動與神仙題材,還有楚原始宗教文化和民俗文化相關的詩歌,它不一定是道士所作。
道人詩在長沙窯瓷器中較少,如長沙市博物館收藏的青釉詩詞壺(圖5)。該件壺詩文爽口,書道遒勁。在腹部題寫詩文一首:“去歲無田種,今春乏酒財。恐他花鳥笑,佯醉臥池臺。”詩為《全唐詩》卷八百五十二張氳《醉吟三首》之一。張氳(654—745),一名蘊,字藏真,號洪崖子,晉州神山(今山西浮山)人。曾隱洞中15年,熟讀仙書秘典、九經百氏,著《老子》、《周易》、《三禮》等,又著有《高士傳》、《神仙記》、《大周易言》等,皆未行世。張氳歷游名山,善金丹,精于易形煉化之術。該詩反映了張氳歸隱入道之后回到大自然中,以花為友、以鳥為伴,自由自在的隱者情懷。唐代道人詩出現了繁榮景象,從著名道士到一般道士,有不少人投身于詩歌創作行列。除張氳外,著名道士如葉法善、張果等都有作品行世。
又如長沙市博物館收藏的青釉褐彩“欲到求仙所”瓷壺,壺身上用褐彩寫有“欲到求仙所,王母少時開。卜人舟上坐,合眼見如來”詩文一首。詩中王母娘娘,即天下道教全真道祖師。王母娘娘在漢代時成為重要的漢族民間信仰,西王母信仰中包含的長生不老理念與道教對長生的追求是一致的。在上古時代的漢族神話傳說中,王母的全稱即為西王母,東漢末年,道教興起,把作為上古先祖神祇的西王母納入道教神話體系,并且逐漸演變為高貴的女神。在許多中國古代著作中,西王母開始成為天上的一位帝王、人類幸福和長壽之神。西王母的仙桃又稱為“蟠桃”,種植于昆侖仙山上的蟠桃園里,傳說三千年才結一次果實,擁有起死回生、長生不老的功效。
總的來說,長沙窯瓷器中的道教藝術因素是以多樣的形式表現出來的。通過概括簡練的繪畫、嫻熟流暢的書法、通俗易懂的詩歌、樸實大方的造型等多種方式予以呈現。道教作為我國土生土長的宗教,對湖南民俗風情和民間藝術的影響是極其深遠而廣泛的。唐代是道教發展的鼎盛時期,而長沙窯作為該時期的民窯代表,其藝術創作在許多方面必然息息相關,另一方面也是唐代道教發展的很好見證。